豆乳（zi）, 生命的滋味
基隆，社竂（舊名，現稱和平島）。這是我小時候時除了故鄉社頭鄉枋橋頭村附近的城市外，最耳熟能詳的地方。那時，台鐵的普通車連結了這兩座鄉村與城市，慢車走走停停，早年的記憶與情感也隨著晨昏不同班次的慢車，崎嶇地翻山越嶺，漫漫長路，一站一站的數著，也數到了基隆啊！時序已過四十又好幾載，卻彷彿昨日。
我的記憶量很少，好奇心也不多，不像有些人可以記起二至三歲時的點點滴滴。我沒有辦法，就像我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二姐何時搬到基隆和平島，我至今都沒有向二姐確認她是何時嫁到基隆的。
母親過世後的第二年，我離開令人鬱悶的枋橋頭，還有那快讓我窒息的家，也放棄奮力考上的省中，投靠基隆二姐家，就讀附近的高職。那一年，我一路唱著尤雅的「往事只能回味」和西卿的「恨世生」，伴著搭乘的普通車，喀啦喀啦鐵軌聲伴著歌聲，一路唱到了基隆。後來，我才知道原來全台灣都在流行唱這兩首歌。
「你落火車了後，就在車頭對面坐1號往和平島的巴士，坐到最尾站。」這句話二姐不知交待了幾遍，我想我都能倒背如流了，她卻仍仔細的叮嚀。如今回想當年，我好像有點任性。因為她除了要養自己的六個小孩外，又要額外負擔我的生活費與學費，那是多麼大的負擔啊！咬著牙過生活的苦楚，我那小小的年紀那能體會。至今我仍沒有問過她，為何當年待我如己出。
現代基隆港，寂寞的身影
學校的功課對我而言駕輕就熟，於是我把大多數的時間花在書店、電影院、唱片行、彈子房以及探索這座讓我驚奇不已的港都。
仲夏，空氣中迷漫著乾癟的魚腥味，混著被烈日烤得發軟而散發出來的柏油味，乘著海風飄盪在街道上，盡情地灑在空氣中。
隆冬，雨水不停竭地淋著海面與街道，從漁市場飄來陣陣的魚腥，溢滿大街小巷。那股冰凍的霉味，從濕黏冰結的空氣中，滲入我的生活。直到次年春雷嚮起，才隨風淡去。
淒風苦雨時，我喜歡站在和平橋上，看著漁港內噗噗噗的漁船，穿梭在綿密的雨絲裡，心想，在船上工作是多麼的詩意。我小心的越過橋面，在另一面遠望外港，雨仍下著，海平線隱藏在迷朦的霧雨中，海浪拍打著的岩岸，雨水滴在岸邊的船塢裡正掛在船殼邊刷油漆的工人。那景像好不詩意。
我喜歡冬天，特別是寒流來襲的冬天，因為夏天找不到這種獨特的氣味和顏色。
幾年後，我離了開基隆，那股味道隨著我的生活奔波在大海上、異國以及台灣的大小山間道路上，數十年了，未曾稍減。那真是深深植入記憶的味道呀！
那幾年，除了濕漉漉的霉味，還有另一種三層肉爆香後，醬油倒入鍋子時，吱……的聲音，併出的濕濕的鹹香味。生活在擁擠的空間時，這種味道特別感人。在三、四十年後，二姐的這種滋味雖然歷歷如昨，我卻遍尋不著。這種浸在生活深處的滋味，就像歷歷往事無法回頭了。
社寮山邊的小屋承載了二姐大半生以上的生命，歷經無數狂風暴雨，仍屹立在那兒。「人生海海，快樂就好」這是她常常掛在嘴上的話。她快步地走過數不清次數的和平橋，她不知道怎麼審視生命，但她永遠滿懷生氣向前走的步伐，漸漸老去似乎也跟不上她的腳步。
記得以前只要一回到家，她都會習慣的問：「阿你會餓嗎？我來煮一些東西給你吃！」問話的尾音猶在耳際廻盪時，我已聽到她在廚房摌鍋子的聲音。瞬間，兩三道菜已擺在桌上，而且美味無以倫比，因為這些菜塞滿了的快樂的心情，怎能不美味呢？她的餐桌味道填補了我早早就失去的母親的滋味，我是何等的幸運呀！
「姐，妳以前常做的燻花枝要怎麼做？」她的回答一定是：「這很簡單啦！」然後像放鞭炮似的講了一串做法，我通常都要再問好幾次才能整理好順序。就這樣，我斷斷續續學了不少她的廚藝，雖然做得也還滿順手，但卻永遠不煮出她的味道。
幾年前，某天晚上二姐來電：「喂！阿Woo啊，很久沒看到你了。我有做一些豆乳（zi），你哪天過來拿。」我掛掉電話後，左思右想，就是想不起來她會做豆腐乳。我再去電問個清楚，原來這是她是第一次做。就這樣我吃了好幾年她的豆腐乳。
我隨即把豆腐乳分裝成小罐分送給朋友們品嚐，我的朋友們個個回應都是讚不絕口。我愛吃豆腐乳，但僅止於早餐配著稀飯吃。自從吃了二姐的豆腐乳後，我的味覺與廚藝彷彿被啟蒙似的，延伸出了多樣的料理。滷豬腳、煮芋頭排骨、蒸魚、炒菜和醃製醬菜，「她」幾乎無所不能。我幾次叮嚀她：「明年要做豆乳時要告訴我嘿，我要專程去學。」經這麼一提後，她沒有一年記得，只說：「那真簡單啦，沒有什麼好學的啦！」
這個小方塊太神奇了，和各類食材搭起來天衣無縫，味道變化無窮。拌著熱稀飯入口，能提昇早晨的精神；德國豬腳蘸上「她」，除了提味更能解膩；我曾在一間居酒屋嚐到令人感動不已的豆腐乳蒸魚，這家後來成為我的名單食堂。我經過菜市場時，總愛隨手買一根菜心、大頭菜或蘿蔔，去皮切塊後，用豆腐乳汁液醃製，咬起來清脆爽口得令人心曠神怡。
上個月某天晚上，二姐突然來電：「阿Woo呀，你明天有閒嗎？我要做豆乳，你要來嗎？」「明天不行啦！妳可以等我一天嗎？我後天去！」我猶豫了一下回答。她爽快回我：「好啦，我等你！」
我終於學會做豆腐乳了，興奮之情不在話下；另一種的感動是食物成了我們互動的媒介。大概是年歲的關係，我很珍惜。
那天下午要離開時，我順口問她：「現在基隆市長選舉大出名，妳今年要選給誰人？」她說：「阿無人來拜託。」我叮嚀般的提醒她：「妳知影愛投乎誰人吼！」
我知道她會投給誰，因為她是我的二姐。
二姐豆腐乳的做法
1、方形豆干：洗淨蒸約10分鐘，曬乾一天。豆干在傳統豆腐廠可買到，聲明要做豆腐乳用的。
2、豆粕（米粒狀）：洗淨，曬乾一天，置放桶內，加米酒到超過豆粕表面，稠了再續加米酒，浸約一至兩天
3、裝罐前攪拌浸泡後的豆粕，並加入白糖。比例是4比1
4、倒一碗浸好的豆粕到罐內，放入豆干排滿平面，再倒入豆粕，蓋滿豆干，再排豆干，直到罐口，封口。
5、罝放陰涼處，發酵約2個月後即可食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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