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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   現在回想起來,總覺得小時候的冬天比現在要冷得多。那一年,是我記憶中最冷的一年。母親牽著我的小手,到廟後看人做師公(出殯法會,通常在下葬死者後當晚舉行,以超渡亡魂。)。我記得死去的是常常在店仔頭講古的雞屎伯,我不太喜歡聽他講古,因為他總是噴的我滿臉口水。法會開始時,師公敘述死者生前種種,其間穿插著特技表演如吞火、跳火圈等。最後,由師公帶領,家屬舉著招魂旗,在嗩吶、鈸、小鼓齊響聲中,隨著師公唸唱,並繞場,帶領亡魂,走過一座座奈河橋。生者陪著死者走一趟陰間路,聲聲叮嚀,此去一路平安。

        回家路上,母親告訴我:「剛才師公唸的是牽亡仔歌。」那晚,師公手持的搖鈴聲及口唸的「過橋哦」聲,在夢中重覆響著。這種樂曲,也隨之融入我的靈魂,物換星移,那種感覺未曾稍減。 

       這是我的音樂初體驗:頌唸死亡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二十幾年前,我在台南的夜市買到一卷黃克林唱的《倒退嚕》錄音帶,聽得那晚一直夢見各式各樣的師公場,抱括我母親的喪禮。

「彼咧燒紙來哩嘟獻紙去,燒紙獻紙是要買路去,燒紙來我咧獻紙去,獻紙燒紙是要買路去,行哩嘟乎伊過橋。過橋哦,過橋哦。」黃克林隨著輕快的節奏唸唱,並將平常只在喪葬場出現的師公調、牽亡調,配以大樂隊伴奏搖滾的節奏,成為調戲死亡儀式的另一種文化模式。再加上新詞如「阮公呀要死有交代,叫我麻將粒不通黑白排」、「天上天公,地下母舅公,北海岸十八王爺公,人呆呆人傻傻,吃飯吃碗公」等等,信手拈來瞎掰的生活化歌詞,唸來有韻又有趣。

這種搖擺的節奏,反主流的歌詞,解放了庶民積鬱已久的悶氣。原來和死亡對話,也可以這麼有趣。

長大以後,我迷上美國的黑人藍調音樂,他們那種搖擺與唸唱的方式,讓我想起了我的台語歌謠經驗。

 

 

美國早期一位藍調歌手所羅門王.希爾(King Solomon Hill)在《搭上死亡列車》(The Gone Dead Train)中唱道:「我要往下走,上帝,我想要離開這裡,這列火車剛好開往我要去的地方……,我要回家了,因為這列車開向死亡。」

 

 

 

另一位重要的藍歌手桑.豪斯(Son House)也有一首不朽的死亡藍調《死亡書信藍調》( Death Letter Blues ),面對死亡時,仍充滿情感的張力。美國黑人用藍調的吉他聲,和上帝討論死亡。雖然有些嚴肅,卻也覺豪邁。

雖然台語早期歌謠和美國藍調,面對死亡的方式不同;但卻有其共同點,簡單又充滿野味。這是我深愛這兩種音樂之處:他們粗糙、原始又不受禮教約束的唸唱出歷經歲月流轉的生命。

小時候,我的音樂就是唸歌,配著合旋律、節奏,再加上一些搖擺。沒有比這更完美了,我那時這麼認為。生命的精靈將會從這些樂音律動的隙縫中流洩出來,並見證人生的快樂,悲傷,寂寞,熱烈,瘋狂,深情。

 生命的節奏,就像歌謠的三段歌詞,配上旋律,約三至五分鐘,不管是黑人的吉他,或是台灣人的月琴,都會用最恰當的音符收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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